24.
皇上竟要御驾亲征,消息一传来,众嫔妃简直乱成了一锅粥。据说南羌战事实在紧急,主帅战死,军心大乱,若再没有人去维持战局,只怕靠近南羌的边境便守不住了。
但暂时还没有北戎的相关消息传到宫里来,想来莲关尚未失守,娘亲尚还平安。
不过我如今连顾及这些的精力也没有了,自中秋家宴后,我总是觉得浑身乏力,整日昏睡起不来身,但又因为还在禁足,门外的守卫并不肯为我请太医来。
第一日夜里斯木里又想从老地方进来探望我,被我拦住了。我放下厚厚的帐帷,传出去的声音发闷,“别进来,我总觉得这病来得古怪。”
她迟疑了片刻,到底是没进来,只是第二日将孙太医扔了进来。我隔着帐帷看着那两个人影,心里竟觉得有些五味杂陈。
“别过来,站在那儿就好。”
孙太医竟还颤颤巍巍行了个礼,“宁美人放心,臣同纯妃娘娘已将口鼻护好了。”
她竟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——方从乱葬岗回来我便这样,若往最坏的情况考虑,我神色一凛,将左手腕缓缓伸了出去。
隔着帐帷都能感受到孙太医的凝重,他隔着条丝帕在我的脉上搭了许久,期间叹的每一声气都又砸回到我的脉象上。
“只怕……”孙太医摇了摇头,“宁美人这段时间可有接触过什么人?”
我心里一沉,“只有木秀来送过饭菜,但自从我意识到不对开始,便让木秀将饭菜放至门口便离开,且我嘱咐过她不要轻易外出。”
斯木里往前走了两步,又被我喝住了,“别动!”
她顿住了脚步,但声音显得焦躁,“孙太医,这病可有医治的法子?”
“臣多年前似乎在来自北戎的宫女身上见过这类症状,待臣回去好好思忖一番,好开个方子来。”
我明显听到斯木里松了口气,“好,本宫这就送你回去。”
宁家军中曾出现过极其恐怖的疫病,似是某次与北戎交战后士兵染上的,疫病肆掠之时,一日能取数十人的性命。
彼时我已然十五岁,央求娘亲去军营帮忙时一定要带上我。时至今日,我仍然不愿回想那些身处地狱般的苦痛与哀号。
在她们飞上屋顶之前,我不太放心地嘱咐道,“记得去问问木秀她都接触过什么人,还有,把这件事告诉韩贵妃,让她千万要警惕。”
孙太医似乎看了看斯木里,又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,“宁美人要保重身体。”
窟窿迅速被瓦片砌好了,屋顶完好如新,屋子里像是没有人来过的痕迹,只有我手心的那条手绢,是斯木里递给孙太医诊脉的。
我将它紧紧攥在手里,背过身去,滑入不安稳的梦境。
25.
斯木里带着熬好的药来找我,我紧张地制止她,“你别下来,用绳子吊着篮子将药放下便好。”
“我没事,孙太医提到这个病与北戎有关时,我才意识到我幼时已经染过了。”她的声音转瞬便到了眼前,“否则无法解释我与你一同去了乱葬岗,却只有你一人得了这病。”
我来不及阻止她挂上帐帷,只好慢慢地撑起半个身子来,“他为什么肯冒着生命危险帮你?”
斯木里端着药碗,熟练地吹着瓷勺里的药,“是故人之托……故人对他有过救命之恩,不止一次。那根珠钗便是信物,我拿着这珠钗去找他,他不会不帮。”
我掩着嘴咳嗽,“这故人也是先皇后吗?”
“……是。”
药很苦,却远不及别的地方带来的苦涩,我的手移去心口,“我与她真的很像吗?”
瓷勺顿了顿,斯木里看着碗里的药,答案明显是早就印在心中了,“六七成吧,眼睛格外像些。”
“我自己来吧,”我的手探去接她手中的碗,带着股不容拒绝的强势,都不太像我自己了。我侧过身,将药一饮而尽,药碗塞回她手中,“我想休息了,你请回吧。”
“…你与她不太一样。”斯木里缓缓收回手,手指蜷缩在掌心,“我明日会再来送药。”
药连送了四五日,第二日起她便带了蜜饯一起过来,吃人嘴短,我便不好再问些什么。
且喝了这药总是乏力,起不了身。后来总算好一些,在屋子里躺够了、闷久了,我便央求纯妃带我到屋顶吹吹风。反正外头已是四更,万籁俱静,连个鸟影也见不着。
我坐在屋顶,同斯木里之间隔着半个人的距离。四更的皇宫只亮着零星的灯火,我方想起问问这疫病在宫里的情况。
风将她的乌发扬起,落了几丝到我的肩膀上,我却没那胆子将它绕在手指上。
我又咳起来,她将外袍脱了,不容分说地盖在我身上。
“木秀说那日她送了饭回去,只远远被宋婕妤拦下来过,后来你告诫她,她便再没接触过旁人。”
斯木里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,也不知具体在找哪一颗,“宋婕妤后来便病倒了,如今被韩贵妃禁着足,孙太医的药不知为何对她不太管用,眼看着一日日憔悴下去了。”
我在宫中的故人本就不多,严格来说,自打杨筱不再来找我之后,除了斯木里,我也就对宋婕妤的面庞熟悉点了。
不知何时,斯木里的肩膀靠过来紧挨着我,她的发落到我的指间,我轻轻握住了,“…我想去送她一程。”
26.
斯木里竟未与我争辩些什么,像是些宋婕妤曾经那样对你的话,她默默地将我送到屋顶——她似乎也有些不同了,我也再没觉得她想要死去过,是从什么时候起的呢。
“答应我,你下去后立即上来,万一宋婕妤这病不同于我的,你留在上面还能有个照应。”我紧了紧脑后的绳子,将口鼻捂得更严,“我会护好自己的。”
斯木里的手伸出来轻轻地摸了摸我的脸,冰冷的触感转瞬即逝,“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