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1.
中秋家宴如期举行,我虽还在禁足中,但皇上念在我哥还在战场上苦战,便特赦我也能参加本次家宴。
入场前我远远地看见杨筱,她却并不看我,哪怕匆匆扫过来的一眼里,也已然没有一丝笑意了,我不敢细看,生怕甚至看到恨意。
这样的杨筱对我来说太陌生,就像是那个无意间被带走的孩子将她的灵魂也一起带走了一样。
我独自坐在宴会的角落里,虽说太后之前特意敲打过,要这场家宴办得节俭些,但如今看来,未免节俭得过了头。我扫视了一圈,相较于往年的规制而言,各嫔妃桌上的东西竟足足少了一半。
这也意味着战场上的情况远比听不到消息的后宫所想象的还要惨烈。
小翠未出事前,娘亲还偷偷与我通了一次信。镇守北戎的防线已退至最后一座边防城池,莲关。
莲关此地易守难攻,有娘亲从旁指挥,加上哥哥一贯的经验,若朝廷肯勉励支持,能找到机会反攻,也并非无望之事。
但娘亲提到南羌也开始发难——三年前宁氏一族湮灭,南羌自然也损失不少将士,顶替宁氏一族的是皇帝亲手培养的新起之秀,但始终是作战经验不足,近一两年对付起南羌来显得有些吃力了。
如今两头都不太平,皇帝虽坐在最顶上那个位置,却明显没什么心思过这家宴。
韩贵妃见状,便主动站出来,提出要按流程抽位嫔妾出来献艺。我在这类事情上一向没什么气运,过去了几位我不太熟悉的面孔之后,果不其然韩贵妃就念到了我的名字。
我下意识看了斯木里一眼,她的唇角勾得隐秘,但我知道那是对着我勾的。我笑着点点头,提起裙摆,以久未用过的速度朝着大殿一侧跑去。
众人惊惶地看着我,离我最近的御前带刀侍卫一面看向皇上,一面犹疑地向我走来,似是在犹豫要不要拿住行为诡异的我。
刚好。我灵活地转了个身,顺手将他腰间的刀抽了出来,“借你武器一用。”
话音一落,四周的侍卫皆拔出了腰间的刀,警惕地看着我,像要随时扑上来将我撕碎。
斯木里的话提醒得太晚,我在宫中实在无处寻剑,时间又紧,只好出此险招。且我的确太久没碰过武器了,一想到娘亲如今在莲关正面临着怎样的危险,我手中的刀便像有了自己的生命一般。
愤怒的生命。挥舞它的每一下都带着呼啸的风声,我试图破开空气,更破开这段时间以来禁锢住我的所有东西,破开娘亲梦中的鸟笼。
一时间竟没人敢靠近我。我喘着粗气,将刀扔向方才的侍卫,刀尖稳稳地插在他脚边的地上,“用完了,还给你。”
又是熟悉的珠串砸桌的声音,皇帝生起气来实在没什么新意,吹胡子瞪眼的,“荒唐!我看宁美人是还想继续禁足!”
皇帝发怒,殿内变得鸦雀无声。如此多张不同的面孔,为何同样都被抽走了声音和灵魂。我放眼望去,只有斯木里正对着我笑,嘴角凹陷出一个小小的弧度,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庆祝。
我便忍不住想,她还活着,她此刻这个神态真是迷人极了。
我被侍卫压回云絮宫,她们则添酒回灯重开宴。隔着宫门听到的热闹声响显得格外不真切,彼时的战场上,娘亲又在做什么呢——或是也挑着灯,盯着城防图,正思考明日的布局吧。
22.
夜里的风声来得比她卸瓦的声响快,我一翻身从床上坐起来,望向那个熟悉的窟窿,“也不知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做贼的本领。”
斯木里在我面前站定了。自从她对我少了那些尖锐敌意,神情总是显得愈发无辜,眼睛稍一灵动地流转,我便想不起自己要说什么了。
“别人教的。”
我自然知道她口中的这个别人大概率指的是谁,但我们都默契地略过去了。我想我需要给她一点时间,或许也是给我自己一点时间。
她将包袱里的夜行衣翻出来递给我,“换上,我们走。”
“从这儿走吗?”我一面换夜行衣,一面抬头看向那个呼呼灌风的窟窿,面露难色,“可我不会轻功啊,我娘只教了我拳脚功夫。”
她早转过身去了,行至窟窿底下替我挡风,“不是还有我吗?”
“什么?”冷不丁听她讲这样的话,我险些要怀疑自己的耳朵。
她大约是从影子判断我穿好了,便立刻转过身来,正如那天在院子里一样,一只手完全环住我,“抱紧了。”
她总是这样自然,不像我似的,心思这般重。
我小心抬眼看她,要就这个姿势抱她,只能紧紧地抱住她的腰。我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,心想就当是回报吧,她酒醉那一次抱我的回报,毕竟我也不想半途掉下去摔死。
但私心叫嚣的声音远比自我安慰的声音大多了。我的耳朵紧贴着她的胸膛,风声盖过了心跳声,我不知道她的心跳得有多快,有没有我的快——大概率是没有的,我的心快从嘴里跳出来了,跳到她面前。
她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,话音就落在我耳边,“睁眼,到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