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0.
风寒未愈,又受心绪所扰,我直至后半夜才睡着。等彻底清醒时,才意识到身边的人已然不见了。
昨夜看着她平和的睡颜,我便料想这或许是她唯一一次毫不设防地对着我。一切恰如我最不愿承认的那样,不过是奢侈的假象。
可即便如此,我也想问清楚她究竟在透过我看谁。但令我没料到的是,方一踏出房门,我便撞上长青轩来了浩浩荡荡的一波人。
枯败的院子骤然间填满人气,却只显出一种诡异的违和。我掩了临到嘴边的咳嗽,匆忙迎上去接旨。
圣旨来得突然,大意是升了我的位份为美人,而既然是美人了,便不适合再住在偏远的长青轩,要我即日就搬出去,同宋美人一起住——不对,已然是宋婕妤了。
入宫时我便与宋婕妤住在一起,平淡的日子过得久了,印象里的她也变得面目模糊,只在偶尔午夜梦回时飘在远处,再走近了,也只能看清她的眼睛处燃着两簇鬼火,正对着我燃的,倒比传闻中的纯妃可怕多了。
小翠紧张地攥起我的衣袖,我心乱如麻,也顾不上安抚她。起身时看见那日送我的嬷嬷也在人群中,许久未见,她显得有些陌生,笑容间的沟壑堆挤在一起,贺喜的声音顺着我的脊骨一路爬上去,攀附在后脑。
“那日奴婢便说吧,皇上哪儿舍得让宁美人在这儿多待啊。”
我咀嚼着美人一词,恍然间仿佛回到了临进宫时的景象,也是突如其来的圣旨,宣旨的孙公公身旁立着强颜欢笑的爹娘。
满室喧闹吵嚷,似乎每一个角落都挤满了声音,而我下意识望向墙上那张陪伴了我五年的弓,却发现没有哪一方土地能容下我的声音。
我的东西本就不多,搬出长青轩也就花了一刻钟的时间。这一刻钟没能见到神出鬼没的纯妃,自然也就没能跟她好好地道个别,也不知她酒醒得彻底吗,会不会头疼,回来的时候桌上的粥怕是都凉了。
但我也顾不上这许多了。若此次搬出长青轩招来了宋婕妤的记恨,我连保全性命都需好好筹划一番。且宫内的消息传得很快,纯妃若想知道,总会传到她耳朵里。
唯一的好事是宋婕妤此刻正在太后宫里抄写佛经,我得以迅速安顿下来,但很快皇上便来了。
他的脸印在我眼里,竟显得这样陌生。我至今仍不明白,那个仅有一面之缘的赵大人是如何摇身一变,变成了用寥寥数句将我招进宫中,又弃之如履的皇上。如此看来,我对我的笼中鸟倒显得仁义许多。
他许是瞧出我兴致不高,进门落座的脚步顿了顿,“你还病着,太医可有来看过?”
我顺势用绢帕捂嘴咳了几声,“太医说妾这病怕是还要休养一阵子,妾怕把病气过给皇上,皇上还是改日再来吧。”
他背着手,脸色古怪地立在门口,“你在怪朕冷落了你?”
我垂眸,姿态大约如长青轩角落那盆枯死的兰花。浇的水始见效,我便要走了。
“妾不敢。”
“你哥哥今日班师回朝,这次征战北戎,他劳苦功高……你这病,明日朕会让太医再来瞧瞧。”
他只提到了哥哥,却并未提我爹,我神色一凛,却不敢再想下去,“多谢皇上挂念,妾还有一事相求。”
他颔首示意我说下去,我方觉有几分不妥,没什么底气道,“妾还能继续住在长青轩吗?”
他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,半晌,声音冷淡地砸在我头上,“既搬了出来,还是别折腾了。”
我默不作声地抹掉额边的冷汗,蓦然有了与皇上对话的实感,他没再开口,转身拂袖离去。
他方一踏出房门,小翠便忙不迭向我道起喜来。我扶着桌沿缓缓坐下,看着自己在镜中那张苍白的脸,似乎连挤出的笑也不剩什么颜色,“喜从何来?”
小翠似是被问住了,她犹疑地看向满屋的金银首饰与绫罗绸缎,怯生生地,“宁美人,这样不好吗?”
我张了张嘴,却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,也不知该解释些什么。父兄本是河东宁式一族的分支,被族内的二叔排挤去镇守北戎,可若不是如此,早在三年前,父兄便与宁式一族一同葬身在南羌一战中。
从那时起我便明白,世间诸事皆是福祸相依,如今皇上亲口告诉我说兄长凯旋,却只字不提爹的消息,我心中已然隐隐升起几分不好的预感。
11.
宋婕妤唤我去抄经,昨日她在太后那儿待了整整一日,想来今日我也会被不知什么名头罚得更久些。
房间里点着令人头晕的熏香,宋婕妤撑着头侧躺在贵妃榻上,捏着一块枣泥酥小口吃着,我原就饿得提笔乏力,如今看笔下的字都似有重影。
烛光闪烁了几下,我撑起眼皮抬起头,这才发现原不是重影,是宋婕妤的影子叠在了纸张上,我一愣,缓缓站起身来。
纸被撕成碎片的清脆响声落在耳边,混合着宋婕妤的不屑,“成日只会舞刀弄棒的,你看你写的这是什么东西。”
从前我与兄长在校场比武,曾靠娘亲教我的技巧将他搏摔至地,因此若我愿意,此刻我也能压低身子出脚一扫,叫宋婕妤跌倒,再用手肘按上宋婕妤的脖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