7.
次日我便染了风寒,昏昏沉沉的,没有起身的力气。小翠照顾我时喋喋不休,可任凭我怎么凝神,也抓不住哪怕只言片语,最后连什么时候再次睡去的也分辨不清。
醒是渴醒的,我睁不开眼,想喊小翠,才发现嗓子也疼得厉害。在家中时,早上生了病,晌午时分小翠便会端着药来喂我。
入了长青轩后未曾觉得过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,现在想来,不知许多个生病的夜晚,纯妃一个人是怎么熬过来的。
之前小翠在我耳旁说起的,大抵也是取药之难吧。
人病着的时候,总还是觉得万事艰难。我勉强翻了个身,试图让蜷缩的姿势带来一点温度,可湿冷的被褥厚重地将人裹着,从每一个角落掠夺着我的暖意。
依稀间,我听见有人开门的动静,伴随着小翠焦急的一声“娘子”。我想说我没事,可出不了声,没来得及从捂得严密的被子里探出个头,又听见个略显平淡的声音,没什么起伏地问道,“怎么病得这么厉害?”
不知为何,我都能想象到纯妃说这话时是如何皱着眉头的,仿佛我确是骄养惯了,同吹了半夜的风,偏就我一人病了。
可转念一想,她没病,也算是件幸事。
我没能再继续想下去,因为小翠终于肯喂我两口水。末了扶我躺下时,纯妃竟搬了层被褥进来,大约是她屋里的,好心地搭在我身上。
这被褥更湿更冷,我便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,两层加叠的重量压得我有些喘不过气,竟有几滴汗珠顺着鬓角淌下来。
有一双手来碰我的额头,有些冰,我没忍住挨了过去,几乎要寻办法让那手掌紧贴着我。那只手僵了僵,紧接着便要抽走。
“我有一点难受。”
沙哑的声音险些将我自己吓了一跳,我费劲地掀开双眼看了一下,纯妃张了张嘴,欲言又止,最终还是留在了床边。
我摸索着将手搭在她的手上,不知是不是错觉,竟感受到了一丝暖意。幼时病了,我娘便会这样牵住我的手,有人守在身边,总觉得病会好得快些。
我在心里祈祷了两声,感受到她另一只手在我身上又轻又缓地拍着,仿佛真的是在对待一个脆弱的孩童。
她就这样待到我再次醒来,外头的天光已不再那么亮了,我有了些力气,只是觉得很饿。我们交叠着的手握得很温暖,可这一醒,她大约就要将手抽走了。
我犹豫了片刻,竟等到她轻声将小翠唤来。
“你拿着这珠钗,去太医院请李太医。”
我慌忙睁开眼睛,从被子里探出半个头来,匆匆一瞥,珠钗是上次她抵在我脖间那根,平日里未曾见她戴过,如今看来,却是贴身放着的。
“不用,我已经好了。”
或许是我的声音实在没什么可信度,她上下扫视了我一眼,一手将我按了回去,只对着小翠道,“去吧。”
我干脆不说话了,只想着我住进长青轩这么久,从未见她与什么人来往过,如今为了我,竟逼不得已要去请太医。
我心情复杂地望着她,她却不理我,背过身去,从不知哪里端来碗热粥。我费力地撑坐起身子,没忍住咳了两声,她原本要递碗过来的手便顿了顿。
我眨巴眨巴双眼,她便皱了皱眉,手中的瓷勺贴着碗沿焦躁地响了几声。
“我好饿。”
她到底还是败下阵来,将粥吹凉后递到我的嘴边。我压住唇边快要遁形的笑意,没想到还是从眼睛里露了出来。
纯妃一时间有些语塞,数落道,“生了病还这样高兴。”
照顾起人来,到底是给她增添了几分人气。我摸了摸鼻子,只笑着,什么都没回答。
8.
李太医来得很快。
在他来之前,我曾不放心地问道,“如今还有太医肯来长青轩吗?”
“他会来的。”
她实在是答得太笃定,短短几个字里俨然一副对故人极其信任的模样。我愣了愣,不知这话是否算问得多余,讪讪道,“那就好。”
我慢吞吞地背过身去,又听她道,“如今宫中肯帮我的人不多。”
我不合时宜地想起那些传言,想了片刻觉得,她若从前也是这样的性格,自不必做什么坏事,到小翠说的那般局面,也是可能的。
我又慢吞吞地转了回来,面对着她。
“你不必可怜我。”
她总是有这样随时让人噎住的本事。我的手下意识地攥住了被角,语气也同样锋利起来, “你时时都要将人想得这样坏吗?”
她本可以反驳我的,或许是念着我还在生病,或许只是没听过我这样说话——像她一样,誓要将对方刺得血淋淋似的。她愣在原地,黑漆漆的瞳孔紧盯着我。
这样说话,似乎也并不叫人好受。
我撑起身来,发狠想要瞪回去,但只是离她更近了。她出神的时候脸愈发苍白,连脸颊上也瞧不见一点血色。
离得近了,竟只让我觉得不忍心。
“你不想说的事可以不必说。”
人一旦泄了气,难免显得语气柔和。我没忍住咳嗽了一声,不太自在地别过脸去,却听她问,“那你想知道吗?”
我太不擅长撒谎,何况正对上纯妃的眼睛。
“想的。”
“我从北戎来,原本一个人也不认识。他什么都肯给我,殊不知我最想要的,早在来的第一天便失去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