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彦步子迈得很大,沈兰絮脚下一双软底绣鞋,细细碎碎走得很吃力,惴惴不安地在后面紧跟着徐彦,两人一前一后迈出沈府大门。
雨势渐渐柔和许多,不再是潺潺如注,而是铺天盖地织了一张温柔雨幕。
刚刚这一路疾走,沈兰絮一张小脸已经苍白,急着追前面那人的步伐,不料脚下一崴,纤弱身躯毫无支撑地跌在雨后湿滑的青石路上,一身素雅衣裳裙摆沾上泥水,尤为狼狈。
她忍痛轻哼了一声,眸中蒙上一层水色,惶然地抬头看向走在前面的高大身影。
徐彦身形微顿,半侧过身看了一眼跌在地上的人,步子只是顿了一下,然后头也不回大步走到厩栏前 ,翻身上马,也不撑伞,策马消失在雨幕之中。
又来这一套,简直最恨这些后宅女人故作柔弱的姿态来博取怜悯了!
不远处等候的徐嬷嬷看到这幕,连忙撑开一把青油伞跑了过来。
“哎哟,娘子,我扶您起来,”徐嬷嬷拉着沈兰絮的小手,只觉得冰凉沁骨:“您可别又冻着了,快去马车上暖暖。”
说话间,徐嬷嬷又拿一件斗篷罩住沈兰絮单薄的身子。
感受上身上的暖意,沈兰絮看向徐彦消失处的目光才收了回来,不安又无措:“多谢嬷嬷了。”
徐嬷嬷一看就知道两人方才肯定是闹大别扭了,将沈兰絮扶到马车边:“我们家郎君脾气就是这样,娘子要是错了,去服个软,他就好了。”
一开始徐嬷嬷对沈兰絮自然是有先入为主的不好印象,只是这些时日相处下来,越发觉得沈兰絮实在不像能有心机爬床的女人,虽然多收了晏时一份月钱,但有时候也是愿意真心提点一下。
她一生都在高门大户的后宅之中,冷眼看了多年,笃信自己的眼光。
沈兰絮上了马车,马车在雨中行进得很慢,还没有出长宁坊,前面一阵喧闹,马车似乎被人拦停了。
沈兰絮透过车帘,看到这是云恩寺的前门,几个癞头小乞丐竟然大着胆子拦住国公府的马车。
“求求贵人娘子行行好!”
马车停了下来,小乞丐们跪在地上乱七八糟地磕头。
“不要命了!?快滚!不然武侯来了把你们都打死!”车夫挥着马鞭,大声斥责。
“等一下……”沈兰絮还是隔着车帘问了一句:“你们拦车做什么?”
她每月十五都要来云恩寺为母亲上香祈福,这几个小乞丐她有些印象,应该是去年从别处流落到了长安,最后在香火还算旺盛的云恩寺落了脚。
沈兰絮声音如玉珠落盘,几个小乞丐晃了神,才有一个大点的孩子出来说话:“小五子病了好几天,我们实在没办法,求求娘子发发慈悲……”
病了?
沈兰絮隔帘看去,果然他们中一个瘦小的孩子,裹了一层破烂不堪的麻絮,坐在那里浑身打着寒颤,看样子神志不太清醒了。
她仔仔细细打量了小乞丐的神色,才柔声开口:“你过来,我给你看一下脉象。”
小乞丐听清沈兰絮的话,却不敢上前,另外几个孩子也踟蹰起来,原本只是想求贵人扔几个铜板下来给他们去买药,这马车高大华丽,他们哪敢真的靠近?
沈兰絮极有耐心:“不用害怕,我看过你的脉象后,会让人去给你抓药的,定能治好你。”
她的声音温温柔柔,终于,还是那个半大的孩子,鼓起勇气将那个叫小五子的乞丐往前推了推,沈兰絮从帘中露出一只纤白如玉的素手,小五子仰头恍然以为是天仙下凡,讷讷地奉上自己一只手给她。
沈兰絮轻轻扣住小乞丐的脉搏,过了一会儿才问:“是不是每日都要冷一场,热一场?这两天已经开始上吐下泻,时常惊厥?”
“对对,正是这样,前两日分明还没有!”
得到肯定的回答,沈兰絮暗叫一声不好,这小乞丐多半就是疟疾了,如果不及时医治,这一群小乞丐都要染上,难以幸免。
顾不得身上浸湿的衣裙,沈兰絮掀开帘子就准备下车,耳畔突然一阵清越的马鸣,青石路上水花溅起,一人立马横在她的面前,粗暴地将几个小乞丐挤开,隔绝在她和他们中间。
沈兰絮恍然抬眼,马背上的男人居高临下睥睨着她,鬓角被雨水打湿,显得眉眼冷肃而清越,周身带着压迫一切的气势,简直是要来索命一样。
听说阴曹地府里也有英俊的玉面判官,那肯定就是眼前人的模样了。
“你……你怎么又回来了?”看徐彦还是顶着一张要杀人的脸,沈兰絮小声问他。
徐彦只睨了一眼沈兰絮,直接吩咐车夫:“带她回去。”
沈兰絮连忙摇头:“不行,这里有人病了,我能救他。”
徐彦低头扫了一眼另一头的几个小乞丐,目光在那个裹了麻絮的小孩身上多停留了须臾,才再次开口跟沈兰絮说话:“你救他一个人有什么用?。”
沈兰絮仰起雪颈,对上徐彦,第一次忤逆了他:“医者本心,不能见死不救,能救一个人,便是一个人。”
细雨微风轻轻掠过她如画的鬓边眉眼,清凌凌的眸子分明带着委屈,泪光点点,那张樱桃檀口却微微扬起,又害怕又倔强。
徐彦冷嗤了一声:“怎么,你准备把这病带回府上?”